十七歲的脊背永遠佝僂著生長。教室后排的日光斜斜地爬在課桌上，把午休鈴聲拖成金色的絲。她總愛在第四節課后躲進走廊拐角，踮著腳尖夠那串褪色的風鈴——指尖觸到棱角時，聽見塑料外殼咔嚓碎裂的聲響，卻還是忍不住再試一次。

那個下午開始于襯衫領口溫熱的黏膩。汗水順著鎖骨往下淌，將白色連衣裙浸出一片暈染的痕跡。當她低頭整理衣擺時，忽然看見校服褲腰間那道針腳松脫的縫隙。碎鉆胸針在褶皺里若隱若現，像被雨水沖刷過的薄荷糖，在澀滯中迸出涼意。

走廊盡頭傳來班主任的腳步聲。她慌亂地按住腰帶扣，指尖卻抵住某種粗糙的質地——那是一張折皺的紙條，厚重的牛皮紙浸透了煙草氣息。背面殘留著誰的體溫，在掌心暈開一片灼燒般的觸感。

落幕前的試探

1. 潮濕空氣里的預兆

雨后的舊體育館泛著青灰色霉斑。舉重臺鐵架子生銹的聲音磨得人后頸發麻，但沒人愿意替她看住存包柜。汗水浸透的T恤緊貼后背，脊椎骨節被悶出鈍痛。正要去翻包拿水壺時，肩胛骨突然挨上一記鈍擊。

轉身時撞見籃球部新人通紅的耳根，他手里攥著半瓶藿香正氣水，喉嚨里滾動著抱歉的氣泡。酒精味道混著防曬霜在空氣里炸開，她后退兩步時絆到自己的鞋帶，膝蓋剛要著地就被拽住——那雙握著球衣的掌心，還沾著汗水和防曬霜的混合余溫。

更衣室里飄著樟腦丸的苦澀。她把便當盒擱在長凳上，聽見隔間傳來年輕教練訓話的聲音。某個動作要領重復十遍后，突然有人踉蹌著撞開門簾——是摔破頭的新手，還在流血的太陽穴上卻沾著淡紫色瘀青。

2. 沿著裂縫深入

最后一次看到那串風鈴是在下著梅雨的傍晚。她踩著斷裂的階梯上去，木頭臺階在腳下吱呀作響，像誰正拼命咬住哭聲。走廊盡頭的宿舍門半開半合，日光燈管幽幽地喘著氣。床底下漏出的白色襪子慢慢縮回去，仿佛一只受驚的水螈。

柜頂上擱著去年元旦買的新年裝飾。玻璃球里漂浮著粉色的絲帶，卻在中間的位置凹陷出一粒豆大的疤痕。她用手帕包著旋轉玻璃球，忽然覺得這景象與某個下午重疊：夕陽把教室玻璃染成古銅色，有人在課桌邊緣用力劃出"M+L"的字樣。

年齡線之外的風景

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里摻著某種焦糊的甜膩。監護儀的滴滴聲打在靜脈穿刺處，像有人用針尖在皮膚上跑五筆字。護士小姐抖開止疼藥的鋁箔包裝時，她想起照相館修圖的女店主——那姑娘總愛用沾滿硼砂的手指挑梨子罐頭，指甲縫里浸著永遠洗不凈的茶銹。

CT室的幽藍燈光把天花板切碎成像素點。耳塞里傳來的白噪音慢慢調換成薩克斯樂音，像漂浮在舊貨市場的棉花糖汽笛上。消毒棉球在肩胛骨轉過第三個圈時，后知后覺地觸到皮下冰涼的金屬感——那里早有人埋過類似的物件。

離開醫院時下起鐵板雨。急診室門楣被閃電轟出蘑狀云，玻璃窗內側凝著蒸騰的水霧。她從褲兜里摸出風鈴碎片時，塑料尖銳的邊角已褪成與掌紋相似的絮狀。這道未完成的傷疤，在干燥的天氣里會散發出氯化鋅的氣味。

夜班超市排燈把方便面包裝染成汽油橙。她看著自助結賬臺的紅光終于亮起，突然聽見冰柜貨架后傳來壓抑的笑聲。轉身時手杖剛好戳到塑料袋的提手，薯片的金屬音像某種消逝的風鈴——那聲響在梅雨天里會自帶摩斯電碼的韻味。

最后一班公交車吐著藍煙鉆進雨幕。路燈把傘骨投出刀螂般兇猛的剪影，廣告牌上的防曬霜海報正在褪色，露出底下被覆蓋的紋身針廣告。她把風鈴碎屑夾在日歷背面，正好卡住7月22日的那一頁——球賽冠軍領獎日與培訓機構倒閉日重合，如同兩道交叉的年輪線。